近年来,西安美术学院以“名家、名师、名生、名作、名校”之“五名”战略为导向,旨在为时代留下卓越的艺术作品,以这些作品传播精神和文化;为时代塑造杰出的艺术教育名师,通过他们传承艺术经典;为时代培养杰出的艺术学子,以他们的成就回馈社会;为时代打造卓越的艺术学府,通过这所名校推动文化与艺术的繁荣发展。
在此背景下,版画系积极落实学院的“五名”战略,特别推出“版画系名师”栏目,旨在全面介绍在过去70多年中,对版画系发展产生重要影响的各位老师们的艺术历程和贡献。通过这一栏目,我们能够在新的历史视域下重新审视和解读这一份丰富而厚重的历史,这对于版画系当下的创作和教育有着深远的意义。这一举措将有助于传承和发展版画、水彩艺术,培养出更多有潜力的艺术家,同时也会为西安美术学院的“五名”战略的实施做出积极贡献,推动文化与艺术事业的不断繁荣。
李维民,1958年2月1日生于新疆,1977年考入新疆师范大学美术系(中专),毕业后任教于新疆奇台师范学校,1982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连环画年画系(本科),1986年毕业后自愿到西安美术学院版画系任教,1987年任版画系色彩教研室主任,1988年被编入《美术辞林—版画卷》,1992年被编入《中国名人录》,同年任版画系副主任,1993年指导首位美籍留学生,1994年主持申报并创建摄影专业,1995年版画系招收第一届摄影专业学生,同年任版画系主任,主持全系工作,1996年2月9日因病于西安逝世。任职期间曾担任西安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委员,全国第五届三版展组委会副主任,并获特别贡献奖。作品频繁参加全国及国际性美术展览,被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以及韩国、英国、台湾等国家和地区的艺术家和美术机构收藏。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中国日报》《连环画报》《中国高等教育》《美术研究》《奥秘》《艺术界》《西北美术》《西安晚报》等刊物。
1980年代正是“现代美术”在中国流行、实践且不断深化的时代,李维民正是从那个时代走出来的佼佼者,时任西安美术学院院长的杨晓阳先生曾言其为“皇家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可见其在1980—90年代就已经是中国美术界较为活跃的美术工作者了。仔细算来李维民先生短暂的艺术生涯中,竟有一半的时间是与西安美术学院密切相连的。因其具有扎实的传统美术功力和丰富的学院教育背景,又沐浴过“85新潮美术”的春风,他的到来在一定程度上充实了西安美院版画系的师资,作为新时代美术教育界的布道者,注定他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许是其生于新疆之故,辽阔的幅员培育了他博大的胸襟;美丽神奇的天山和天马自由驰骋的草原滋养了他的人生诗意;广袤而浩瀚的大漠戈壁造就了他坚韧的性格;多民族交融相谐的异域风情赐给了他不同寻常的视野格局。这些流淌在血脉中的故园情感共同铸就了他追求博大、宏大、高大的审美意境和正气浩然的人生境界,于是便自然地成就了艺术上的勇于创造、佳作频出,工作中的锐意进取、奋力开拓,生活中充满热情却异常平静的李老师。
一
李维民两度求学,两度为师,无论在奇台师范学校还是在西安美术学院,他的风姿和魅力总能给身边的师友带来更多的欢畅,即便是纷繁复杂的行政琐事也能因他而信心坚定、勇往直前。
1984年李维民(右一)与同学阎明、金日龙在老央美宿舍楼顶合影
1985年李维民在机场送文国璋老师去丹麦艺术考察
1990年代初期,新时代的春风早已吹遍神州,崭新的社会思潮促使以往的社会形态开始快速转型,对美术教育的积极探索也成为新时代美育工作者的新任务。在此情境下,李维民继承版画系前辈未尽的使命,以其锐利的眼光,力主创办摄影专业,随之西安美术学院成为全国首批开设摄影专业的美术院校之一,这一创举不仅使西安美术学院的专业建设得以拓展,也为今天的影视动画系奠定了基础,经过近30年的奋斗,影视动画系业已成为西安美术学院又一重要的专业品牌。
1987年李维民老师带领西安美术学院版画系学生于陕南写生与采风
1993年李维民(左四)与李习勤(左三)、徐小昆(左一)与台湾版画家廖修平(左二)于西安合影
왕염화(王念華)是位美籍韩裔在华留学生,1993年由中央美术学院连年系委托,经西安美术学院杨学芹先生联络,最终跟随李维民老师学习,经过一年多的艺术沁润和李老师的悉心指导,一个凭借兴趣和热情而开始艺术创作的青年学子已然成了具备相当艺术素养的专业人士。今天看来,与兄弟院校间开展的这种合作方式应该是西安美术学院版画系对外交流史上值得关注的事件。通过上述事例,足见其在工作中能审时度势进而能开拓创新的进取精神。
李维民与留学生王念華合影(1993/1994)
李维民与留学生王念華合影(1993/1994)
二
1994年暑期,冒着近40℃的高温,李维民先生凭借一辆破旧的老式军用吉普车,载着爱人,穿越隔壁、横渡沙漠,蜿蜒于天山南北,用厚厚的速写本、便携的摄像机和高精度的照相机,记下了千百幅新疆雄奇的山岭沟壑、云雪草木。尽管此行为他的新疆山水画创作搜集了丰饶的素材,但这注定是一次艰苦的行旅,然而令人惊奇的是沿途所做大量诗文草稿细细品读,也能让人忘却短暂的辛劳,能让艰苦的路途生活变得更加诗意。编者摘录诗文如下:
(1)五言律诗/《红柳》
酷似江南柳,红衣粉枝头。
沙漠客相居,寒风尽支腰。
秋霜枯叶尽,花絮漫天飘。
来年清明日,春风拂绿洲。
(2)七言律诗/《达坂城》
梦游故园达坂城,赤岩千丈逆天行。
晨风杨柳漫天草,日落孤烟遍野灵。
掠尽风河鸟飞绝,白云深处鹿哀鸣。
欲问苍天今何日,白露已罢近秋分。
通过这些泛黄的手稿和文字,依然能感受到作者对生活的热爱,能感受到他开阔的胸襟和通达的人生境界。毫无疑问,李维民能将其生命中的强烈感知即兴于诗文,也将言所未达之意付诸与绘画,他用这两种手段共同诠释着他的艺术与哲思,这不仅是其诗意的生活彰显更是其非凡才华的侧映。
1994年李维民在新疆八音格布鲁克草原收集素材
1994年于新疆采风期间,李维民与雕塑纪念碑作品合影
三
1986年李维民的毕业创作大型组画《归魂》共17幅,引起了美术界的多方关注,随即全部作品被中央美术学院陈列馆收藏,并在《美术研究》上公开发表,这无疑是一次令人欣喜的成功。
连环画脚本:吐尔扈特人是我国的一个少数民族,他们曾被迫流入他乡,居住在伏尔加河流域,在沙皇统治下,他们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连环画脚本:被奴役的吐尔扈特人,生活越来越艰苦,他们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连环画脚本:只有反抗,生存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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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画脚本:心啊,对故土的怀念;祖国啊,灵魂在呼唤。
连环画脚本:一七七一年冬天,吐尔扈特人采取了震惊世界的大迁徙。冬返的号角响了!
连环画脚本:沙皇的军队,围追堵截,战争的硝烟弥漫在整个伏尔加河上。
连环画脚本:一场残酷的战争。
连环画脚本:天灾,人祸。一个为悲哀凝固了的世界。
连环画脚本:死亡。
连环画脚本:他们的灵魂没有死去,他们的灵魂仍在追寻——向着启明星升起的地方。
连环画脚本:艰难的历程。
连环画脚本:血与火的沙漠。
连环画脚本:理想——生存与希望的象征。
连环画脚本:理想的升腾。坚韧不屈的吐尔扈特人,经过艰苦的奋斗,付出了近十二万人生命的代价,剩下七万多同胞,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这一历史的壮举震撼着多少人的心灵。
它所表现的是我国元朝末期流落在伏尔加河流域的吐尔扈特部族,经过九代人的努力终于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冬天,以震惊世界的大迁徙,实现了回归故土的愿望。《归魂》的创作,他投入了一年多的时间,作品完成后李维民在他的创作谈中深情的写到:“拥有十九万人口的吐尔扈特人,在首领渥巴锡汗的带领下,烧毁了自己的家园,赶着几百万头牲畜,粉碎了哥萨克人的围追堵截,战胜了西伯利亚的暴风雪,穿越了人迹罕至的饥饿草原,度过了寸草不生的大沙漠,付出了近十二万人生命的巨大代价,使七万多同胞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对于吐尔扈特部族而言这是生计与前途考量下的终极选择,对于艺术家而言,这种题材的攫取以及对民族命运的关切,似乎用“故园情深”来概括仍是乏力的。从事大型历史题材创作的画家应该很能理解,将这一悲壮的历史事件及其精神遗产转化为美术作品绝非易事,期间作者需要付出的精力可想而知。这组作品虽然是他早期的力作,但其格局之大、眼界之高、气度之不凡的品性已不言而喻。
如果把《归魂》看作是李维民先生通过沉淀、凝练后精心完成的宏大叙事,那么伴随着喜多郎(Kitaro/原名:高桥正则/日本音乐家)《丝绸之路Ⅰ-Ⅱ》音乐而完成的《蓝色的湖》《黄色的盆地》《黑色的戈壁》等一系列版画作品,则充分体现着作者崇尚自然、深恋故土的又一特性。喜多郎的大量音乐作品本身充满了对大自然的爱恋,是位典型的醉心于自然的音乐家,因此他注定对自然环境、自然现象、人文风貌有着特别的眷注,其音乐专辑《天界》《大地》《天竺》等,几乎都是用音乐的方式来诠释其对自然的感悟和理解,这一点与李维民的艺术创作极为相似,亦或是一种隔着时空的共鸣,但李维民版画作品中特有的情感抒发和肃穆宁静的审美格调注定与喜多郎的音乐律动和而不同。《丝绸之路》系列音乐专辑进入李维民的生活并深入其心,原因是不言自明的,而他所完成的一系列作品也尽显其有如才思泉涌的艺术天性。
李维民,《蓝色的湖》,1990年,套色木刻,45×58cm。
李维民,《黄色的盆地》,1990年,套色木刻。
李维民,《黑色的戈壁》,1989年,套色木刻,56×45cm。
1980—90年代,李维民创作了很多小型木刻版画。《人与兽》《赶场》《三个女人》等一系列独具异域风情的人物造型和自由洒脱的处理手法,似乎要将木刻版画从纷繁的技术约束中解放出来。将艺术创作日常化甚至日记化是艺术家实践进程中较为常见的现象,李维民的日常化图景在二十七年后的今天,依然散发着强烈的情感张力。如果将其不同时期、不同类型的作品对比起来欣赏,那无疑是种独特的审美体验。
李维民,《人与兽》系列,1986-1987年,木刻。
李维民,《赶场》,1988年,木刻,28×39cm。
李维民,《三个女人》(取水的女人),1988年,木刻,28×39cm。
李维民,《藏戏·白马将军》,1988年,套色木刻,50×66cm。
李维民,《藏戏·门神》,1988年,套色木刻,50×66cm。
李维民,《北方的太阳》,1990年,凹版,30×30cm。
对李维民的作品从风格、类型、题材等方面来解读,只能是其艺术面貌的局部体现,他创作过程中非凡的技术体验也时常给人带来思维上的启发。版画界有句老话叫做“以刀带笔”,而在李维民臻于自由之境的艺术创造过程中,信手拈来的一把老钝的刮刀,甚至一把破旧不堪的油墨滚子都能够在他的手中生出远胜于画笔令人惊奇的视觉特效,且时常能够籍此而一气呵成。这一点从1987年第11期《奥秘》杂志上所刊登的《震惊世界的考古大发现》一文中所绘的关于马其顿王朝插图组画就能窥得一斑。仅凭一把老旧的油墨滚子外加一管黑色颜料,在饭后茶余的间歇中便能进入妙笔生花之境,其中对历史信息的理解,人物造型的掌控、画面布局的编排、文化元素的使用、叙事逻辑的统筹等等,无一不得到完美的呈现,细细品读仍不免为之赞叹。
李维民,《震惊世界的希腊考古大发现》系列插图,发表于连环画报《奥秘》1987年第11期。
总体来看,李维民的艺术实践涉猎广泛,其诗词、散文随笔等,尽显其文学素养和人文内涵,在连环画、壁画、水彩画、版画、环境雕塑、实验水墨等领域皆能有所发挥并创造出令人为之心动的优秀作品。品读李维民的作品,能读到他潜在的思想动力和特有的情感寄托;能读到他对民族命运的关切和对平凡生活的感怀;能读到他道胜于器的高超技艺和固有的时代印记,而这一件件如涓涓流水自然天成的佳作也忠实地记录并承载了他1980—90年代的艺术生活。
李维民先生如一颗划破长空的流星,其璀璨的光芒和充实的艺术人生注定不会被隐入烟尘。
李维民,《热土》,1990年初,套色木刻,73×90cm。
四
1997年元月,西安美术学院为李维民先生隆重地举办了遗作展并召开了学术研讨会,这一盛况我们通过当时留下的图像资料和相关史料能够具体了解。为便于广大师生进一步了解李维民先生的作品,进一步了解版画系的优良传统,编者将当年研讨会纪要内容摘抄如下,以期对广大师生同仁有所裨益。
李维民遗作展题词:《西北美术》1997年第一期 西安美术学院前院长刘文西、刘蒙天题词
李维民,《穆斯林女人》,1989年,套色木刻,53×45cm。
李维民,《三个塔吉克女人》,1988年,套色木刻,51×45cm。
美韵隽永的《穆斯林的女人》,并非选择了对象的外貌俏丽而能感人至深;并非凭借形式上的可以“装饰”、“变形”而能臻善至美;并非简单的“现代观念”来拼凑符号的图象所能奏效精神世界的真境。——李宪基
李维民的作品外在是一种神奇,内在是一种正气,人很温厚。维民是向他的思想深度发展。我觉得它是以版画为体,其他的都是他的触须。他的版画非常的美,非常宁静,很到位。——程征
他在版画方面成就是非常大的,国画、连环画、壁画、雕塑、文学成就也很大,是个多面手。他的成就与他的修养分不开。他在教学方面也很有开拓精神,摄影专业就是在他积极努力下开设起来的。——徐小昆
他的毕业创作《归魂》显示了他的创作能力和才华。他以前虽然不搞版画,但接触后很快就熟悉了它,并有开拓性,他的形式语言非常优秀,速写、连环画也非常好。他留下了大量的创作手稿、诗词、有些创作手稿是非常好的。另一方面他是个很好的干部,对版画系的建设呕心沥血,从他写在台历上的备忘录就可以看出。——王胜利
我认为他是中国最优秀的中青年版画家之一。他追求博大、宏大、高大。他留下来的(作品)能代表他的水平。——陈国勇
二十八年间,李维民否定了自己三次。我同意国勇的说法,维民绝不仅是美院的优秀版画家,他是全国最优秀的版画家之一。——韩琦
维民有一颗火热的心,他这颗心不是为自己,而是无私的、放光的。李维民的艺术道路有几次觉醒、回归:第一是对民间文化的回归。第二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回归。第三是对大自然的回归。他的确是非常出类拔萃的,坦诚待人、肝胆相照,画如其人,人如其画。——杨学芹
李维民,《爷》,1993年,套色木刻,40×36cm。
李维民,《妮》,1993年,套色木刻,40×36cm。
维民先生的作品审美属性,很难用一个单方面的东西去概括,他不断接受新的思想,是多方面的。——王宁宇
李维民活的相当充实,他的探索是成功的,而且才华横溢。——高民生
他的各种画都达到了很高的成就,我们应该向青年人学习。他们的思维模式与我们不一样,具有强烈的画面构成意识,有时代感,能大量吸收,有充足的活力,是极为珍贵的。——戴希斌
维民是一个很认真热情的人,是看着比较腼腆又内心坚强的人,是感情很强烈但在艺术表现时又很平静的人,是一个有全面修养的艺术家。我首先看到他的五言诗,他的文学修养、诗词功夫相当深厚,对色彩的感觉和认识要提前一步。——屈应超
这里没有平庸的作品,同时有很多诗词,有大师的气质。他有全方位的多元化文化吸收。他学什么成什么,是因为他内在丰厚的底蕴。李维民处在改革开放的这个最好的历史时代,他的眼界就开阔得多了。它是一个刻苦地、平静地、扎扎实实搞艺术的典范。——安琪
(备注:以上内容依据各类刊物上散见的艺术评论文章、纪念文章以及作者早年发表的图像、文字资料编辑而成。所涉及的史料和图像资料由西安美术学院张凌教授提供,渭南师范学院张毅老师执笔整理。)
张凌教授工作室采访现场记录,2023.09.07
采访后记
为了获得更详实的资料并深入了解李维民老师,我们的专访小组(龚倩玺、刘可心、张沁雪)前往西安美术学院版画系教授张凌老师家中进行了为期一周的专访(共四次),共同整理了资料。在这次专访中,张凌老师向我们口述了历史,翻开了旧时的杂志和相册,让我们在一张张相片中感受到时光的痕迹,一同回顾了李维民老师的一生。
我们不仅看到了李维民老师的连环画、版画和水墨作品,且深受感动。他的作品贯穿着对人民的关心,展现了对祖国土地无限热爱的情怀。这种宽广的胸怀和深厚的情感,让我们深切体会到一个艺术家应该怀抱感恩之心。正是这种感恩之情赋予了他如此高远的创作境界,这对于我们当下的创作具有极为深刻的启示和影响。
——专访小组成员 龚倩玺